跟松本清張的結緣全都是從這本《砂之器》開始的。
那一年跟親愛的一起到九份去玩,在遊客的頭比風景多很多的地方,我看到半山腰上有一間二手書店,就拉著親愛的進去了。
當初只是想喘口氣,看到架上有一本志文出版社的《砂之器》,因為價格便宜,我就帶了回來。
從此落入松本清張的大坑之中,甚至懷疑我是否有辦法讀完他的所有作品。
直接進入主題吧。
其實這本書的兇手很好猜,松本清張幾乎是一開始就告訴你了,書中除了辦案的警察,所占篇幅最大的那個人當然就是兇手,如同2011年翻拍的日劇,玉木宏演警察,那另一個年輕男演員佐佐木藏之介當然就是兇手。
這就是松本清張的寫作習性,會在一開就將兇手半遮掩,或者全部攤開在讀者眼前,因為兇手是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,兇手為什麼這麼做,他背後隱藏了什麼故事,事出必有因,所以就我目前閱讀的書單看來,松本清張不會描寫單純的心理變態、以殺人為樂的縱慾殺手。
全書從火車站發現了一具面目全非的遺體開始。
殺人案,那可是大事,小說中的警察今西榮太郎開始查案,然後牽扯出兇手背後一段淒涼又無奈的故事。
先說今西榮太郎:松本清張的筆下基本上不會出現「金田一耕助」、「明智小五郎」、「御手洗潔」這類天才偵探,所以我們會看到警察或偵探跑斷了腳然後徒勞無功,今西榮太郎就從東京查案查到東北,再查到位於關西岡山。
松本清張的另一厲害之處,就是他對於景致色以及街道的描述,總像是帶著讀者親自走完一趟,其鉅細靡遺,我想是少有作家可以追得上的,警察到了東北,讀者的眼睛就跟著到了東北,警察到了關西,我們也跟著到了關西。
閱讀過程中,因為受了太多新本格派推理小說污染的我,總以為那位死者大叔(以下簡稱大叔)對小時候的兇手做了什麼無法抹滅的、極其變態的傷害。然而事實證明,大叔什麼都沒做,跟兇手也沒有任何一點仇恨。
大叔是個超級好人,好到應該要頒個好人好事代表給他才對。大叔退休前是個警察,除了維持地方治安,對於需要幫忙的人永遠伸出援手,週遭的人對他都是零負評,這樣的人為什麼會被殺害?其中原因就是整本書最精采的地方。
我們人都是極其自私的,為了保護自己現在擁有的,特別是靠自己雙手打拼來的一切,什麼事都做得出來,即使這個人是你的恩人,即使你跟他沒有一丁點的仇恨。
身為前衛音樂家的兇手,為了怕自己極力建構起來的一切在一夕之間崩毀,選擇了對昔日的恩人痛下殺手。
這就是松本清張不斷在描寫的日本人的價值觀,也反映在這本書的書名《砂之器》上。砂之器,指的是用沙子做成的器皿,期使再漂亮,只用輕輕一戳,就會瞬間崩毀。兇手在保護的就是這個屬於自己的「砂之器」。
兇手的父親曾是痲瘋病患,因此遭到村中的「村八分」,也就是被全村的人絕交。
網路上曾有人提出疑問,痲瘋病是現代醫療可以對抗的疾病,松本清張描寫的因為痲瘋病而被絕交,是不是太不真實了?
一點也不。
我舉兩個例子:
第一個是維基百科上關於《砂之器》的條目,「2003年11月,於黑川溫泉(熊本縣)發生一起拒絕原麻瘋病患者投宿事件……」直到本世紀,醫療技術可以有效控制痲瘋病的情況下,痲瘋病患依然受到歧視。
第二個是我上班場所附近的例子:宗教場所附近有非常多的弱勢族群在討生活,我公司附近就有一位痲瘋病患在賣彩券,但跟他買彩券的人卻是最少的。
痲瘋病患現在還一直受到歧視,更不必說在數十年前,且社會風氣十分保守的日本。
兇手為了現在的地位,未來一片看好的前途,選擇了以殺害昔日恩人來保護自己打拼而來的一切,只因為他的父親是痲瘋病患。
這是兇手的宿命,你的出身決定了一切,為了打破宿命,他可以拋棄一切,甚至親手了結恩人的性命。
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做錯,他努力的向上爬、努力的奮鬥,終於有了自己的一片天,憑什麼因為自己父親的疾病而一輩子抬不起頭來?
翻拍的日劇為了加深這個論點,甚至寫了一首交響樂,就叫「宿命」,暗示著兇手最終仍無法走出宿命糾纏的無奈。
當然,我相信兇手如果沒有與大叔重逢,他應該會過著屬於自己的精彩人生。但我也不認為大叔會透漏兇手的出身來歷給任何人,看到昔日被自己救過的小朋友現在有了自己的一片天,他絕對是比任何人都來的高興。
活著就是宿命,人生要由自己創造,也要由自己保護,憑什麼我打出的全壘打,要被硬生生判成界外球而沒收。
愛的反面不是恨,而是冷漠。
兇手的父親因為疾病成了社會上最被冷漠的一群人。
對一個人與一個族群的冷漠,只會造成更大的反噬。
快說完了,但不得不提一下日劇,佐佐木藏之介在劇末抱著自己父親的骨灰痛哭失聲的畫面,實在不亞於哥吉拉打爆國會的那種震撼。兇手非常思念自己的父親,在他心中,與父親到處流浪的那段日子,絕對是他一輩子最快樂的一段日子;收留他們父子的大叔,也絕對是他遇過最好心腸的人。
他只是想抬頭挺胸的活下去,不被宿命打敗,卻用了最不好的方法。
《砂之器》是我落入松本清張大坑的第一本書,也是我開始投注在社會派推理小說的第一本書,即使書中有些小缺點,仍然是瑕不掩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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